酱牛肉的内省
我开始意识。这时我已经在坠落的途中了。
然后我着陆了。湿冷、粘稠的质感接住了我，使我滚到一旁地面上。我躺在地面上，在眩目的阳光中喘息着，然后发现接住我的是一头牛的尸体。
一个身影走到我的身边，只背光盯着我。我以沉默应对。
安信延站在男人身边，打量着他的面貌，确认此人不是他在营地中打过交道的人。几分钟前他无意坠入这里，所幸没有受伤，并且他很清楚这一阈限空间的性质与安全守则。身为一名研究者，他自然也有义务帮助其他来到这里的人，比如眼前一丝不挂的青年男性。
于是他向男人发话了：“快站起来吧，这里一会儿就危险了。我姓李，你先叫我小李就行。你怎么称呼？”
身影在索要我的名字。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，但我知道自己是谁。我是一名人类。
但是这个身影，他自称“小李”，他看上去也是人类。事实上很有可能他就是人类，那么我就不是唯一的了。
我有了小小的胜负欲。我知道什么可以使我再次成为唯一的。
男人回答道：“我是人类一号。”然后慢吞吞站起身来。
安信延强忍住吐槽的冲动，将人类一号扶起，心想：“怎么会有人在这种地方开这种玩笑？也许是他看出来我用假名，所以反过来用更假的名字取笑我。可恶。”
他在咽下这口气后向人类一号提问：“一号先生，你从哪里来？”
那个男人痴痴地回应：“从天上掉下来。”
安信延得到的不是答案，而是绝望。
“好，一号先生。咱就是问问，你从天上掉下来之前，是从哪里来？”
我从天而降。在此之前我在哪儿？
我不知道。也许我是凭空出现的。
如果我可以凭空出现，我当然也可以是在任何时候从任何一处凭空出现。
但我只在那时那刻出现在了那里，向地面落去。这难道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吗？作为偶然，它也是神奇的。因为我竟就在这里思考这件事。
但又不对，我不能是偶然出现的。如果偶然允许我突然凭空出现，它就可以允许任何事发生。当然了，天上还在出现着人类与牛，但我没有见到另一个活人凭空出现，我只好相信自己的出现是必然的，而非一种偶然。我只是暂且不知道原因。
小李又怎样呢？
我已经糊涂了。
“我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。”
很好，现在我们得到了一位失忆患者。这就是安信延的想法。
男人继续说着：“为什么天上有人和牛在往下落？”
“因为这里就是这样的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它本来就是。”
本来就是。果真如此吗？
那么就很好解释了。我本来就该出现在那里。他本来就该在这儿。牛本来就会从天而降。我本来就知道自己是人类——
但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人类。事实上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小李是不是人类。他只是看起来像人类，于是我假设了他是人类。那么我不能说我本来就知道他是不是人类。
但他本来是人类吗？也许他是，也许他不是，也许我知道他是人类的时候他才是，也许这些牛才是。
“本来”不是一个答案。
男人问：“我是人类吗？”
安信延沉默了，研究者的经验与逻辑使他警觉。他发现，对方也许不是人类。对方可能是阈限空间制造出的实体，只是恰好像一个人类。这样他的行为就合理了。正在与他对话的是无法确认身份的无数“未知人员”中的一者，他只是凑巧遇到了一个活着的特例。于是他回答：
“我现在确实觉得你不是人类了。”
“那我是什么？”
“我现在要调查你一些问题。我们边走边聊，枷风快要刮起来了。”
“什么是枷风？”
这个阈限空间的造物天生会讲话会思考，却不知道这里的自然现象。安信延想着。
“好，第一组问题：为什么你一开始就知道什么是人类，而且觉得自己是人类，但不知道什么是枷风。”
为什么我知道什么是人类？
人类是一种生物，有着各种区别于大多数生物的特征。人类步行、思考、对话、学习、使用工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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